schoolbook

記憶的迷藏

媽媽喊我下樓。起身拿起書籤，將它夾入方才潛心閱讀的那一頁，不久後我回到房間，不因適才的中斷擾亂了閑澹的心境，隨手拿起凱文‧柯恩演奏的鋼琴曲《風的迷藏》，放入音響，待輕柔而蘊含飽滿情感的樂音響起，我微笑著，繼續未完的閱讀。
一生中總有些收藏。房間的一角，悄悄，悠游著我生命的詠嘆調。那是一盒書籤。大的、小的、長的、方的、圓的、紙製的、銅製的、磁鐵的、塑膠的，各種各樣，它們輕聲歌唱，反覆描繪我記憶的某些片段。
因為喜歡看書，也愛上了伴在書本身邊的書籤。只要有閒在書店晃蕩，或
與朋友出遊，途經書店，總愛停下腳步，探尋它的芳影，幸福的所在。原先，只覺得精緻的圖案令人喜歡，久而久之，竟探玩出了異趣，每一張書籤的顏色形狀大小材質人事時地物皆不相同，其意義也大相逕庭。那樣的人、那樣的事，緊緊扣著時間，感動的一刻，都在書籤夾放之處歇腳，更或許，又與同它相伴的另一本書，交織成另一種心靈的觸動，在每回翻開書頁的同時，用心靈在回憶的草原奔跑。
鋼琴旋律輕輕顫動，清脆的鋼琴弦繼續歌唱。我從不曉得歌名，也不覺必要，因為那是心靈的音符，還帶有脫俗的飛揚。茱麗葉說過的:「無論所為何名，玫瑰依然芬芳。」不是嗎!
除了自己的收藏，也有許多書卡包含著朋友及親人的情感。還記得國中時，曾有一個大而化之的朋友，我們總是一起嬉鬧，一張不想長大的臉永遠掛著不曾褪色的笑容，是一群好友的開心果和調和劑，她不常吐露情感，但每每令人感到窩心。畢業前夕，她突然叫住我，略略害羞的遞給我一張橙紅色的卡片。微微征了一下，我打開卡片，驚訝於她的細膩，我抬起頭望她，那一刻，她靦腆的笑容，漾著友誼的光亮，純淨浮動像湖中的倒影，但我明白那情誼是真真實實的，永遠也不會忘記。我也笑了，拿起放在信封底的小小書籤，問她:「這是妳做的?」她點頭。我細細看著紙卡上的插圖，上頭繪著一隻小貓，也笑著，笑得好純好純……。青春有時是件累人的事。但那時，我只想要光陰佇足，停在年華燦爛的一瞬間。
音樂許是美好回憶的潤滑劑。把音響調大了些，用天秤忖度:一位幾近全盲的鋼琴家，凱文‧柯恩，該如何才能彈奏出如此接近天堂的饗宴?
拿起另一張塑膠製的書籤，印著一隻棕色的狗，長長的耳朵溫和地垂在兩旁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在訴說，也在傾聽，而青草地上的兩行小字，正鼓勵著友情。回想起初初熟稔時的情景，總不禁要露出笑容。小學時除了運動會，一年一度的盛事便是跳蚤市場。那天上午，同班的我們把二手商品賣出後，該做的便是結算自己賺進多少零用錢。她賣的東西很多，自然賺得的錢也比我多上幾番，但在點清賣出物品後，她竟一股腦兒把兩人的所得堆做一堆，然後分半。是的，我驚得忘了阻止，而且不曉得自己原先到底有多少錢。那天，我曉得她是我一生的朋友。不只是因為她的不介意或什麼，我們對於朋友的定義並不在於把錢視為多麼重要的物品，而是無私的付出與分享。想想子路也真是個可愛的人:「願車馬、衣裘與朋友共，敝之而無憾。」每回每回，仍不禁為子路叫屈，能如此的人又有多少呢!至今看見這句話，仍深深的悸動啊!七年前的我們，對文言文仍然懵懂，她卻用最珍貴的友愛，告訴我什麼是大方。看著書籤，我品嚐在幸福裡翻滾的滋味。
人生就是一場場的相遇與分離，在任何轉角或岔路口，都可能遇見一生的貴人與朋友，藉由書籤，在每一次回憶與仰望裡，都能體會最真的親情友情愛情，哥哥的手壓書籤、老師的獎勵書籤、爸爸珍藏的書籤……。我審視自己踏過的足跡，不能瀟灑的說不曾後悔，卻是一點一滴都彌足珍貴，那些人、那些事，都在心底反覆盪起一波波漣漪，在每一回的回顧與探索中不斷成熟。更多更多的人與事，我寫不盡，或也不必，每一分都真誠，每一秒都真心。或許會有遺漏，來不及把握，但不需太過急著擁有，也不必永遠回首，只有在想回味的時刻，聽記憶的號角響起，太多太多的「一瞬」閃過，停泊。都是奇蹟。
心思慢慢移轉，我靜靜望著音響，彷彿那位從未謀面的生命歌頌者，正悠悠低吟，以靈動的指法帶動幽柔的琴鍵。清脆和詳的天聽，像是一道清冽的溪水，潺潺流動著，彷彿生命無止盡的律動，我不曉得它將往何方，但那清澈，那勇往直前的執著，仍教我捨不得停下腳步。感覺大地的脈動，我昂首向前。